回憶與流亡

昨晚於餐後的茶點時短暫聊及Mecano（或是 Amaia Montero？忘了）以及回憶。回憶的特性就是即便你以為已經遺忘它了，在特定媒介的刺激下，它（們）會憑空出現，而當這發生時你陷入一種迷流的狀態。這並不是指進入跟現實切斷連結的恍惚狀態。薩伊德在談論流亡時提供了類似的敘述：「對大多數流亡者來說，…家鄉其實並非那麼遙遠，[但是]當代生活的交通使你對故鄉一直可望不可即。因此，流亡者存在於一種中間狀態，既非完全與新環境合一，也未完全與舊環境分離，而是處於若即若離的困境…」（知識分子論）

當消失的回憶縈繞在心頭時你陷入的就是這若即若離的困境，這是個無解的狀況，因為過去的某一狀態已經停止存在，但是記憶它的記憶卻是存在的。你一點辦法也沒有讓它完整重現，你只能以文字或是其他替代方案讓它發生於指定的媒介上。薩伊德接著說：「有一種風行但完全錯誤的觀念：流亡是被完全切斷，孤立無望地與原鄉之分離，但願那種外科手術式、一刀兩斷的劃分方式是真的，因為這麼一來你知道遺留在後的就某個意義而言是不可想像、完全無法回復的。這種認知至少可以提供些許的慰藉。」

不同的是，對回憶而言，知道它是「完全無法回復的」並不會替你帶來多大的慰藉。這並不是說回憶是負面的，不能帶來慰藉指的純粹只是一種因為無法重現已經消逝於過去某一點人事物的狀態的強烈失落感。在追憶似水年華裡普魯斯特為回憶的優點提供了一段很好的形容："...memory, not yet of the place in which I was, but of various other places where I had lived, and might now very possibly be, would come like a rope let down from heaven to draw me up out of the abyss of not-being, from which I could never have escaped by myself..."。

回憶本身不包含善惡的概念，它充其量只不過是個善變的東西，隨你起舞 -但同時也控制著它的主人。這主從的關係並沒有清楚的界線，有時你可以削減它的氣燄，但更多時候是它對你頤氣指使。然而，普魯斯特指出回憶也會以救世主之姿把你從虛空之中解救出來。假如普魯斯特所言不假，那麼回憶就同時具有使迷幻以及使清醒的作用。此一強大能力的存在到底是好是壞並沒有辦法下定斷 -也許尋找結論是多餘的-，但可以知道的是在很多情況下這兩種作用同時在進行著，而這又把我們帶回了流亡上。對流亡者而言，回鄉的強烈慾望一直驅使著他向前進，但也同時不停地折磨他。這回應了薩伊德所言：「流亡就是無休無止，東奔西走，一直未能安定下來...無法回到某個更早、也許更穩定的安適自在的狀態；而且，可悲的是，永遠無法完全抵達，永遠無法與新家或新情境合而為一。」